梦里常感身是客

■  肖桂枫

这几天的雨水，让我觉得惬意，觉得南方的春天就应该是这个细雨霏霏的样子才对。

一直在盼望着这样春风细雨，惠风和畅的生活。

清晨醒来之前梦到母亲了，摸摸眼角还挂着泪，都记不得这已是第几次了。“披星戴月的奔波，只为一扇窗，当你迷失在路上，能够看见那灯光，有许多时候，眼泪就要流，那扇窗是让我坚强的理由。小小的门口，还有她的温柔，给我温暖陪伴我左右。”李健的那首《异乡人》在耳畔回荡，想起母亲，梦里常感身是客，特别在偶尔难过时。

屈指算来，我在母亲身边的日子只有十年。在我的记忆里，童年时光，清早、午后、白天的内容似乎稀少，也少特别丰富与深刻的记忆。倒是傍晚十分，显得琳琅满目。

儿时放学到母亲的办公室做作业，是每天必须的。母亲的办公室总是她们单位最繁忙也最吵闹的地方，因为母亲好客，办公室的门从来都敞开着。年轻和年老的同事，忙完工作下班后都不会准时回家，要在她的办公室玩耍，我完成作业还可以和叔叔阿姨们下弹子跳棋。那时的娱乐方式少，一盘跳棋六个人，游戏规则是隔一颗棋子跳一步，我们觉得不过瘾，发展成了隔两颗、隔三颗跳一步。六个人的棋盘，每人都只顾着自己的棋子最先到点，拆桥、堵路、借道这些招数被我们玩得熟稔于心。“人生一盘棋”、“走一步看三步”的经验也是从那时就学到的。尽管母亲的办公室里争吵声一浪高过一浪，母亲从来不会制止我们，一个人在她的桌前忙着，任我们高声喧哗，仿佛她的办公室就应该这样热闹。母亲的温柔与宽容，是无声的。

每天母亲下班后还要负责先回家烧晚饭，收晾晒在外的衣服。门前院子里摆了春凳、小竹椅，晚上的粥先舀出来凉着，或者一家人已经在这个春凳上吃夜粥了。母亲给我们传递的，就是能为至爱的家人做饭，那是一份幸运与厚爱，无论是那做饭的，还是食者，都不忍辜负，满满的都是温情。中秋节的小院，有母亲提前摆放好的瓜果点心，习习凉风伴随阵阵花香，一家人饮茶赏月。父母在院子里聊天谈话，我和哥哥则提着瓜灯和小伙伴们四处游走。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，母亲做的这些准备都不知要盘算多久才能实现，尽管现在看来，母亲给予我们的有品位有质量的“小资”生活其实是如此简单。

夏天的时候，母亲做好晚饭，在父亲还未下班回家吃晚饭之前的那一段傍晚时间，小伙伴们聚集在水泥地院子上，场地上家家都有晾晒的衣服和被子，那里是我们最富乐趣的场地。在衣服和被子之间奔跑，绕迷宫，猫抓老鼠的游戏……一切与平时大不同，如果不小心把晾衣服的绳子扯断了，一堆衣服被子把一群孩子压在下面，怎么爬都爬不出来。尽管犯了如此严重恶劣的错误，母亲从来不会责骂我们。记忆里，母亲的话语里从来不会出现难听的词汇，我记得的只有和小伙伴们玩耍时忘记回家吃饭，而突然听到远处穿来母亲的呼喊声时的那种惊恐。母亲不骂我们，而我和哥哥却没有叛逆，只有顺从，这就是母亲教育我们的成功之处：潜移默化。

闲暇时，母亲最喜欢编织毛衣，家里所有人穿的毛衣、背心，全是母亲一针一线在灯下缝制，连我的布娃娃都有毛衣穿。母亲织的毛衣穿着舒适合身，还有各种图案款式。从小到大，我们兄妹穿的毛衣引来学校老师无数艳羡的目光，经常到我家借去仿造着织，用现在的新词来说，叫“山寨”。母亲退休后到我家帮忙照看女儿，更是没闲着，女儿尚未满周岁，母亲就把女儿读中学时的毛衣都织好了，似乎她能精准的料想到这个外孙女初中时的身材和模样。

一针一线，浓浓的都是爱。

我每个假期回家，总在母亲种满鲜花的院子里，也是晚饭后，搬一个藤椅，在那里看西边的天色慢慢变红，变橙，变黄，变灰，变暗。然后苍穹一片烟蓝色，或许有星星和月亮，也或许就是单纯的一片蓝布幔的样子。脑海里或许会想得很多、很远，也会什么都不想，思维一片空洞混沌的样子。这个时分，记忆里的确是暮色渐浓的灰色，是那种灰瓦片灰白墙体的灰色，夹杂着淡淡的炊烟蓝。

2008年于我，是一个分水岭式开端的一年。有特别的体验和意义。这么讲是因为，在这以前，父母把我抚养长大、成人；然后在外地工作、生活；之后结婚，生孩子，抚养孩子。而这一年开始，母亲回到老家，我自己带孩子，这种体验与感觉，前所未有。这一刻，才真的感觉自己彻底长大成人，凡事，也总要顾虑重重，思虑万千，思前想后起来。放弃了过去的热闹繁杂，开始过很简单的生活，不再浪费时间来牵牵攀攀迎来送往，远离那些各类人情世故，极力做好开门的油盐酱醋柴米茶，以及更加努力的工作和看书学习。

每个周末，母亲都打电话来询问我的情况，每个长假、短假，母亲极力安排好我回家的一切，包括乘车、路途、到家后的接应。母亲做的这一切，就是要让我体会到“你不是一个人在努力。”也让我更懂得“慈悲”这个词，其实就这一句——因为懂得，所以慈悲。

有了这么多知冷知热的世间暖意，女儿对母亲愈加亲近。女儿成长过程里的种种琐事，第一时间要向外婆汇报；有时我的一些烦心事，怕母亲担心，本不想让母亲知道的，因了女儿这个“小话筒”，母亲或多或少知道一些，一直提醒我“把握好”。可是世间凡事，哪有如此泾渭分明，一刀两开那么简单，好多人不都是在跌跌撞撞，牵牵绊绊中就走完了一生，可母亲心里，一直期许着我的与众不同的最好的结局。母亲太清楚的知道，时间并不能治愈伤口，时间唯一能起到的作用，仅仅是暂时的掩藏与沉淀，某个不经意，依旧会是一滩鸥鹭。

不少事情，母亲通过自己切身的体验，才对我有更深刻的理解与懂得。虽然生活里，我们还是希望少一点这样的切身体验。

有许多时候，眼泪就要流。难过时，不经意遥望远方，觉得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就要被黑暗吞没了。

梦里常感身是客，余情岂是为母亲。

千言万语，细细倾诉在纸上，所谓“墨淡情重，纸短情长”，小小的门口，还有母亲的温柔，也还要一字如见一面的才好。

是啊，写得再好，也不如见母亲一面来的亲切，释怀，有温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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